母亲说:“在那黄河边上
在河湾以南,在新种的小麦地旁
在路的尽端,是我们村”
在黄河岸 是谢庄
母亲姓谢 名讳
若香草和美人之称
她从坡脊走来
河流扩大
坡地不断坍塌 泥土
涌到对面的河滩之上
母亲说:“我们的地在一点点失去”
于是就有了械斗、迁徙
就有了月黑风高时的抢劫
一个鬼魂的泅渡
就有了无数鬼魂的奢望
那些韶华红颜的年轻女孩
她们的爱人都已逝去
“在黄河上刮来刮去的寒风
每年刮着他们年轻的尸骨”
虽然河水枯黄、石滩粗糙
我的母亲出落得动人
她的脸像杏子
血色像桃花
当她走过坡脊
她是黄河上最可爱的事物
当她在河边赤脚踩踏衣服
一古寒意刺痛了岸边的小火
使他们的内心一阵阵懊恼
我的四十岁比母亲来得更早
像鸟儿一只只飞走
那一年年熟视无睹的时间
我天生的忧伤锁在骨髓里
不被我身旁的年轻人所知
也不被睡在我身旁的人所察觉
我的四十岁比母亲来得更早
“什么样的男人是我们的将来?
什么样的男人是我们等至迟暮?
什么样的男人在我们得到时
与失去一样悲痛?
什么样的男人与我们的
睡眠和死亡为伴?”
我的母亲从坡脊上走来
挟着书包 还没有学会
一种适合她终身的爱 但
已经知道作女人的弊病
和恋爱中那些可耻的事情
她没有丝绸 身着麻布衣衫
谁看见她
谁就会忘记自己的一切
使遥远的事物变得悲哀
使美变得不可重复
是你变得不朽
时间的笔在急速滑动
产生字 就像那急速滑落的河滩上
倾斜如注的卵
不顾及新坟中死亡者的痛苦
流到东 流到南
又拍打到对面
不顾及人们为它死在两岸
白云的毛巾能拧出水来,我没有拧。清风的浪花上跑一朵鸟鸣,我没有抓。
轻轻伸出右手,我在流水的缝隙里,摸到一个民族从历史深处,递过来的温暖。
太阳在仰头时出现,历史在镜头开启时睁开双眼。
谁能面对?谁能承载?
我静静地来了,在一枚黄河面前。我把那杯叫做南归雁的中药一饮而下。
就是一拐弯的时间,那个叫做格萨尔的王,再不能在这里饮马,打磨剑刃,并且在酒的国度里与我探讨人性,战争,以及诗歌里的风声。
此时,煨起的桑烟,肆无忌惮地盛开,无遮无挡地相爱。而高鸣的钟声已将尘世漫漶。
抓一把黄河沙,轻轻填满走过的脚印。面对这条河,我疲惫的文字无法举起拯救的旗帜。
我只能在无边的夜空下点燃一盏酥油灯,温暖自己无处寄存的灵魂,也照亮黄皮肤的传说和寺顶金瓦的寂寞。
直到现在没有把心平静,那一夜失眠留下了病根。
在病历上要么如实地记录,何曾留下刻骨的怨恨。
一路向北,使命感强烈地敲击我们的心房。
打开封闭的窗门吧,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
闪过几排庄严的垂柳,在彬彬有礼的芦苇王国里
我们是骄傲的使者。绿的长廊,绿的包围;
七月摇曳的花穗。陌生的码头,陌生的游艇;
一方精致的门票攥手里。叶鞘碰船头,
不见黄河口。滚滚东逝水,转眼水鸟处。
我们迷失在东方的神秘里,仿佛襁褓的婴儿,
任世外汹涌澎拜,母亲河里任逍遥。
当登上遥望楼,我们是天外的来客了。
枣林风、芦苇风,还有四面
匆匆而来的海风交织在一起。
共享荣耀的时刻,在旭日升起的家乡。
浑黄、海蓝,蜃楼的基调,把禁锢我们的
帷幕徐徐解放。敞亮、开朗。
黄河入海啊,生长的土地的心酸喜悦、苦难希望!
鲈鱼回游来了,眼泪汪汪的:
“我爱你,黄河的沉沙,憨厚的滩涂蟹子。”
火红的碱蓬草啊,吸足阳光的七彩,
一条条栉风沐雨者的绶带。
是淤积的海岸,是河流的延伸,
是苍天巨龙的摆动。盐碱的饥渴、荒芜,
石油的乌黑、沉默。天鹅、黄金,
萋萋秋天的传说。水天三条线,相恋相依渤海湾。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在西斜的余晖里交谈到深夜星空;
送去失眠人的慰藉、海洋广阔的宽容。